9.

光影带来的恍惚感，模糊一片，以为是眼中的水汽，闭上眼睛再睁开，适应回交错的时间与空间。是现在，而不是避而不谈的以前。

任性一回，只不过是一个用力的拥抱。韩文清停下系扣子的动作，腰腹间交缠的十指，剖开了一个截面，身后的温度与声音，骤然清醒过来的人。自深水中抬起的头颅，泼洒开四溅的水珠，抹去碍事的水渍，对面哪怕是荒芜一片，还可以再一次一头扎进水中，哪怕是重蹈覆辙。

叶修抱紧了不撒手，脑袋撞到了韩文清的后背，含糊不清的声音全部糊到了自己的衬衣上，手臂到手指可以感受到全部的温度与力量，分毫不差，硬生生有了一种全部都在掌握之中的错觉。

“我的衣服你穿竟然也挺合适。”叶修低调地动手动脚，指腹一下一下用力摩挲，隔着一层衣服数着呼吸的起伏。

“我穿过你的制服。”韩文清特有的陈述语气，平板清晰，平平仄仄体现在呼吸间，返回到小动作不断的指腹间。

叶修愣着想了一会儿，引线围着脑袋绕了一圈，没有一星一点的痕迹是关于制服被韩文清穿过这件事情的。

“什么时候？”

韩文清掰开身前锁住的双手，拖着胳膊把叶修拽到与自己正面相对。

下一秒的对视，猝不及防，引线找到了蛛丝马迹，关于这个人的，炸了一圈，再清醒不过来。

耳边的低语重新展开铺开盖地的罗网，挣脱不开。

“更衣室有一套你的备用制服，我的拿去干洗了，开会着急穿，就拿你的穿了。制服本来就大一些，所以穿起来刚好合身，穿完洗好又放回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想再偷着穿？”

“嗯。”

成年人的深情太沉重，一着不慎就成了陷进湖底的沉船，动辄伤筋动骨，越界或许就是满盘皆输。

“别去了行吗？”

最终在叶修的强烈抵触下两个人才没有滚到身后的床上，没有成全短暂的任性，而此刻的冷静看起来更像是任性。叶修没有去看韩文清的表情，就是因为平时看的太多，考虑的太多，总觉得会不一样，每次还都是一样，重蹈覆辙，沉船堆满了沉重的落石，每一次都像是分崩离析的最后一次。

“我还有大概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准备出门，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湖底可以看到的星光，拖着长长尾巴的璀璨耀眼，吹皱水波就是告别。

韩文清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从卧室到客厅到玄关，走了几步转弯，开门，关门。对着穿衣镜整理领带的叶修数着脚步声，视线从头发开始往下溜，领子歪了，他走到客厅，扣子没有扣整齐，他在开门，嘴巴张开的一瞬间，关门声传来了。

止步，住声，回归如常。

够了。

喧嚣此起彼伏，在一个致辞之后达到高潮，每个人都打出热情洋溢的招牌，昭示今晚的纸醉金迷。酒会的灯光与酒水，暗淡与光辉，全部都剩下一个空隙，流淌进去的时间静止不动，眼波流转到处都是沉沉浮浮。

从里到外演绎成一本正经，其实不如在庭上自在，按部就班的程序，站在审视的视角，三方即可，而此刻，每个人各自站成结界，不堪其扰。叶修跟在叶秋身后，被介绍的人大惊小怪，回以标准的微笑。

“所以，你带我来的用意在哪里？都要笑成僵尸了。”终于到了没人的地方，叶修看着举杯向不远处微笑示意的叶秋，抓紧时间修复进场之前被叶秋强行拉扯出的表情。

叶秋将酒杯举到嘴边便放下了，拿在手里转圈，看了一眼站成比萨斜塔的哥哥道：“不是说了，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叶秋又开始了一圈的巡场，告诉叶修自己随便玩，人到了就会喊他。叶修想要离开的念头起了个头，迅速拉长战线，轰着他抬脚就走。

心诚则灵，苏沐橙的消息像是紧急战报，战线可以迅速展开了，看到的一瞬间，偃旗息鼓。

“老冯真的给你安排了相亲。”

叶秋往这边看了，面不改色的叶修笑着看了回去，看懂了弟弟的暗示，穿过人群靠过去。

话题的走向是真的介绍个人给叶修认识，另外两个人之间的言谈举止多于礼节止于亲密，叶修看懂了。

真的就是介绍个人认识，意思很容易曲解。

“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这是我的合作伙伴。”眼神里表达出来的意思分明是“暧昧对象”。

而殊途同归总是在这种时候应验。

任务达成的叶修被允许提前离场，晕乎乎晃出来，脚步碎成杂乱的鼓点，敲在路沿。叶秋叫来的车跟了上来，礼貌周到地安排叶先生上了车，深色帘子挡住了城市的流光溢彩。

踏上花坛边的叶修摇摇晃晃，相同的一段路，来来回回竟然不记得何时砌好的镂空花坛，疲惫的绿意在夜里展开夏日最后的张狂。

赶上一起出庭，同一台车，同一段路，叶修踏上中庭的绿化带边沿，摇摇晃晃的时候，总有一个肩膀靠过来，手扶在上面。

不知道那次穿的是不是我的制服。但愿时间不走，而不是人都不在。

人在又怎样，打捞沉船，整饬一新。

手又扶到了相同的肩膀，弃暗投明一般，站定成青松、白杨。

“我也有相亲。”

“不是你说什么我就相信的，不是的。”

水波震荡，湖底的石子哗啦作响。

“我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