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完结
03 花落意难堪
叶修把匣子丢给了跟在身边的邱非，摸着铲柄上的龙尾巴，怔怔地出了神，连摸到腰间烟壶的手都垂了下来。邱非在后面跟着转弯，一不留神撞到了大少爷的后背脊梁骨。叶家大少爷停下来就不动了，一手扶腰一手乱挥着手里的花匠铲，嚷嚷道：“撞坏了撞坏了，这院子没法出了。”邱非转过头来，望了眼天边的团团白云还有那盘似的太阳，深深叹息，无奈只好伸手推着少爷走出这韩家大院。
就算被推着走，叶修也没有闲下来，边走边点评了一遍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个转角叶修看到堆成宝塔山的菊花，笑说韩老爷的院子赶上那街头的花市了。邱非不好搭话只在后面默默地跟着看，心道确实看起来一堆堆的比不上大少爷自己院子摆的好看，东一盆西一盆的，省地方。二人晃晃悠悠走到了一处小院，月门镂空雕的是大型动物的年画样子——斑纹老虎，门内伸出来的是一株有些年月的合欢，深秋里正枯枝败叶，对着开的厅门口叠着摆了几盆墨菊，托着脸的少女一般盛开着。叶修以手为轴指挥邱非把他推进去：“我要进去看看那几个花盆。”被指挥的人认为私自进到别人的院子里等同于私闯民宅，深刻地表达了自己的抗议，双手一收，垂立两侧，再不走了。叶修晃了晃身子站直了，摸出自己的烟壶，溜达了进去。
经了年月的院子静得人心都浮了起来，脚步留在铺好的石板上，衣角曳出波纹细碎。叶修走进来才看到那合抱的合欢树下修有一角画亭，亭中藤椅木桌，半卷的绣帘上豁然是张着大嘴的老虎。叶修顺着一格一格的石板走近了小亭，站定看了看帘子上的虎牙，心下问了一句：这难道是剑庄的吉祥物？听见来人的声音，亭边假山走出来一个黑衣黑裤的小子。院子的仆从大抵是见过叶家的这位少爷，恭敬上前行了礼，暗里打发了人出去把少东家找来。
叶修三言两语打听出了这院子的主人正是自己方才见过的韩文清，支吾几句告了声打扰就要告辞。临走叶修又回头看了一眼树下的小亭子，刚好起了一阵风，木叶脱落萧萧，轻飘飘的几片被风掀进了亭内，扑腾了几下靠着桌角停住了。
韩文清听闻叶家掌柜的进了自己的院子，一边诧异，一边跟着人快步赶了过来。走进来却只看到洒扫忙活的几个小子，并没有那叶掌柜的身影，韩文清着人过来问了话，猜想那人或许是走错了道。
邱非摆好双手迎接走出来的大少爷，只见晃出来的人摆了摆手，径自往前走了。在府上时候，相熟的人都知道大少爷的脾性，不喜欢人跟着。小掌柜的多是嘱咐邱非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提防着在哪里跌了脚、赊了账，后头有个荷包可以应付。跟的时间久了，也该是更加明了大少爷的习惯秉性，邱非明白，这会子的大少爷多半是蔫了、没了气力或是一时塞了满肚子的心事还没有想开。邱非紧跟了几步，张嘴想说点什么，看到少爷耷拉下来的眉眼、嘴角，缝了嘴巴似的出不了声。
叶修斜眼瞄了一眼欲说还休的老实孩子，叹了口气道：“年纪还小，你哪里又懂了。”
小掌柜的叶秋近日愈发觉得自己的兄长叶修大概是又背地里做了什么三不着五的事情，而且这个念头与日俱增。之前，叶修没事就往嘉世跑，带回来大包小包的种子或者干土。这一段日子以来，跑得更加勤快了。叶秋在听邱非回禀账目的时候，顺嘴打听了一句。
“这些时日，大少爷在张罗些什么？”
邱非不懂叶大少爷的营生，只是帮着跑了几次腿，捧了几盆不晓得是什么的花花草草。
“大少爷隔几日会跟着城南嘉世花圃的老板去霸图，看时辰，大概已经回到府上了。”
叶秋知晓邱非不想背着大少爷说这些，收好账簿让人退了下去，决定亲自去问一问。从小到大习惯了有个大哥时不时地敲一把竹杠或是收着不知道哪个店铺的白条子，日子平静得像盖了一层冬日的棉被，叶秋觉得不习惯得很。
叶秋找到自己大哥的时候，叶家大公子正蹲在暖房里对着一盆墨兰不晓得在嘀咕些什么。叶秋上前一步，挥手屏退几个守着的丫头，悄悄走进来找了个木头桩子坐了下来。那株墨兰眼看着将要开花，半开的花口被绿色的茎托举着，旁边是炸开来的深绿色叶条。
叶修回头看到盯着自己看的弟弟，着实吓了一跳。
“找我做什么？我最近忙得很，霸图韩老爷的寿宴请了嘉世去整治排场，陶轩叫我帮忙呢？”
所谓不打自招。叶秋站起来拍掉袍角沾上的土，慢慢围着说话的人转了一圈。他转，叶修也转，视线倒是一直对的上，脚底的步伐赶得上戏台上的花腿了。
“找你没事，只是我的腰牌不见了一块，来你这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叶秋站定不转了，几步走到了墨兰盆边，“这也是那寿宴要用的吗？”
叶修没有回话，跟着也走到了旁边。
“这花大概明天就可以开了。”叶秋没有看到大哥的表情，只是听着这语调有点下沉，像黄昏时的雨敲打紧闭的窗，又像是鼓满了风的重帆。回头就只看到叶修背着手慢慢走出了暖房，伸手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烟壶。
秋日里霜风太紧，草木无情，韩文清回过神来时候，才发觉自己的院子里只剩了亭中的一盆墨兰，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明艳动人。韩文清招来管家问话，才知道前几日的墨菊败了几只花叶，就被人换成了这正开着的墨兰。韩文清没有在意，直到他在要设寿宴的小院中看到了扎着袍子和人理论的叶掌柜的。
看到韩文清停下了脚步望着院中的人，管家告了声饶讲通了前前后后。
“那位是叶掌柜的同胞大哥，前些时日过来取铲子的也是他，不晓得为什么没有表明身份。要不是那坠小龙的发带，我多嘴打听了一句，谁承想是那叶家的大少爷。嘉世的陶老板说亭子里的墨兰也是叶大公子这两日搁下的……”
叶修背对着月门站着，身边或站或坐地围了几个人，再走几步就是假山。叶修正举着花匠铲指着那个假山说着什么，旁边的人点头的有摇头的也有。邱非抱着个火红的披风跟在旁边等着，手里的衣服送上去不是，干举着也不是。叶秋嘱咐他跟着过来，让他把烟壶能藏起来就藏起来，日落之后看着点给大少爷披上厚衣服，免得这个人像在暖房里一样，只把袍子扎着，冷透了腿脚都不晓得。
韩文清摆手让管家噤了声，走上前去抽走了邱非举着的披风。
“这段时日以来，辛苦叶少爷了。”
叶修听到这一声，蓦地收了声，举着铲子的手僵了一下，回头就看到韩文清黑色的外袍、红色的襟子，呼吸间还有剑坊里带来的生铁矿的味道。
韩文清踏在叶修脚边推起来的土堆上，如此就比人高出了一尺还多，张开的手臂刚好可以扶在肩头。叶修看到韩文清低头将披风披在自己肩头，一只手拽着前襟的两条带子，另一只手把两人之间挡住的部分扯好盖在腿上。风似乎都小了。
“亭中的兰花，开得很好。午后进来了野猫，拽着一枝花散了几瓣，实在是辜负了。”
04 春色年年依旧
墨兰凋完，只剩了一团绿色的枝条。叶修偶尔一次走过来，看到了在风中萧瑟的兰花，心下一动又进了没人的院子。邱非跟在后面，张了张嘴，伸了伸手，最终收回了跟着踏进去的一只脚，站在门外候着。
叶修站在亭外发呆，烟壶里的烟袅袅飘了出来，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往后掀开了一点。合欢树顶有几只鸟雀在叫唤，掉队的忘了哪里是南方。韩文清出了厅门就看到呆立着的叶修，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叶修听到脚步声，刚想开口抱歉，韩文清就开口问了好：“叶少爷来了啊。”叶修闻言看过去，来人披了一件曳地的红色披风，暗里描着金色的云纹，说话也不见笑，再多些时日不见或许眉眼会更开阔些。
韩文清叫了管家上茶，就把人邀进了小亭。管家看到叶家大少爷，想起上次被喝了半壶的茶水，备了暖炉和茶具一起抬了过来。叶修讲了一些墨兰的种养事宜，蹲在那里拿出自己的帕子将兰花叶子细细地擦。韩文清站在一旁认真地听，听不懂的地方也会出声发问，看到蹲在地上的人，披风落在地上，就也蹲了下来捡起披风捏在手里。叶修声音低了下来，低下头慢慢地捋开兰花的叶子。韩文清一时听不清楚，就往前凑了凑，才发现眼前人的耳垂是红的，伸出手去蹭了蹭。叶修腾地站了起来，“我……有点冷了，来喝茶吧。”
“再过些时候，少东家就将墨兰放到室内去吧，不嫌弃的话，我养的几株腊梅可以送过来摆着。”
韩文清认真地看着叶修的后脑勺，及其有力地“嗯”了一声。
叶修懊恼自己怎么就不能说点别的呢，青天白日的平白被摸了耳朵就那么掀了一页翻了篇。
白色腊梅和红色腊梅摆满了韩文清小院的亭子，深冬寒重，花也似雪冰凉。亭子的布帘里面加了一层棉絮，重重地垂着，风吹不开，热散不尽。张新杰挑着时候来少东家院里议事，想带人去看看新凿开的矿坑。管家奉了茶到亭里，他才发现今年雪还没有下下来，帘子里的棉絮就早早地加了进去，暖炉也烧得火红的。问了才知道，才刚入冬，叶家大少爷来了几次，着了凉就几日没来，少东家知道了之后，就差人把棉絮加了进去，暖炉也多放了几个时辰的碳，还亲自去城东的店铺挑了几只精巧的手炉。管家见这位铸剑师不再言语的若有所思状，打下了帘子告退了。韩文清过来看到张新杰坐着正在喝茶，进来就将帘子挑起了一边搭在帘勾上。
“新杰过来是要谈那新开的矿吗？”韩文清离那暖炉远远地坐了，看到木炭烧得差不多又站起来挑了几块放进了藤椅边的手炉里，仔细拿厚毯子盖好了，才又坐了回去。
张新杰微笑看少东家忙完才回道：“奇英到府里有小半年了，这次想带他出去长长见识。”
韩文清看了看院门，点头道：“也好，你看合适的时间安排下去吧。”
张新杰又喝了一轮新茶，目光掠过了白的红的花，搁下茶碗才说：“少东家几时雅兴，梅花开得喜气洋洋，不知能否摆几株到我那小院里，再冷些，下了雪，赏梅也不错。”
韩文清听完皱了皱眉头道：“赏花就过来看，麻烦搬来搬去作甚。”
张新杰也不再提，说了几回闲话就回了。
伴屠苏酒画过桃符，迎春先报了春，乱花飞絮里，紫烟浮出，东风化雨，黄鹂数声催人褪去冬装。叶修的暖房里新添了不少新花新草，叽喳乱叫的燕子也不知是不是去年的那对苦情人，被叶修看小燕子时一不小心捅破了新巢。叶小掌柜的开春就被催着相了亲，从哥哥这里抱了紫薇和朱瑾当做见面的小礼，被叶修嘲笑，堵回了一句“你自己不还是成日里往外送”。叶秋难得看到叶修吃了瘪，哈哈大笑，忘记了自己放在木头桩子上的少爷必备单品——洛阳纸扇。
叶修看着跑远的叶秋，咬了一回牙。
将近春天的时候，早开的樱花齐聚枝头。叶修剪了几支插进瓶里，送去了韩家。白海棠包了花骨朵，叶修亲自挑了几盆送到了韩文清的小亭中。待到芍药开了一片姹紫嫣红，韩文清自己跑过来了，和叶修一起抱了一些放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水潺潺地流，月静静地圆，游鱼歇透又上了餐桌，时间总随心所欲，心底的心事却不是渔歌，可以隐没在小舟圆荷里。
张新杰去书房的时候，发现几本拳谱厚得有点不寻常，打开来看，还有几朵没干透的芍药，余下的几本按顺序夹着墨兰、腊梅、粉色的樱花、白色的海棠，还有一些干枯的叶子。
“少东家的书污了几页纸呢。”张新杰举着拳谱想给那埋头修理花匠铲的人看，只见那铲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了几道红绳，时间久了都褪了些颜色。
韩文清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送来的花总是被猫挠了，自己收着也不可惜。”
张新杰转了回去继续在书架找自己要的矿石目录，出门的时候看到叶修和陶轩在荷池边上有说有笑地比划着什么，就对着修铲子的人若无其事地说了声：“叶家大公子和嘉世的老板几时这么亲近了？”
张新杰等了一会看到韩文清皱着眉头抬起头，举着自己手里找到的书，施施然走了，春日里的月白袍子透着点点斑竹的暗纹。
时到端午，院子里的合欢开了粉色的绒花，韩文清备了酒水并小菜，下了帖请叶修前来赏花。来人却是邱非，道：“大少爷和嘉世陶老板去了城东郊的金钟寺，说是那边的合欢开了。”韩文清差人送走了邱非，望着自己院子里的合欢树，不知此合欢与彼合欢到底哪里不同，当即备马直奔金钟寺。
山腰的金钟寺取名自寺里的一口旧钟，镀金一层。山脚的空地里，前人多种了几株合欢，长成如今遮天蔽日的模样，端午里郊游的人乐得跑来赏花，还可以顺道去寺里求个签。
韩文清找来的时候，叶修刚取了签文下山，和陶轩正坐在临时搭好的茶棚里喝茶。陶轩先看到了走过来的韩文清，笑着指了指叶修身后：“白日里不能说人，这不来了。”叶修闻言转过身去，只见来人脸比平时还黑了几分，站起来调侃道：“终于要和矿石同甘共苦了吗？黑成这样。”
平日里韩文清听他调侃也是不言语，偶尔会笑一笑。只是这次不一样，叶修不知道他是不是动了气，又觉得自己也没有说什么，被人箍住手腕拖着走的时候，委屈得不行。
“韩文清你拽我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生气？我……”
韩文清没等人把话说完直接把人拽着要甩在一棵树上，看到叶修闭着眼睛准备撞树了，又收了力，怕人跑了一样，往前走了一步。
“来这里做什么？”
“你院子里的合欢长了虫子，我来问问这里的老人家。”
叶修说完，低头不看韩文清。黑黑的头顶，发带上的摆尾龙微微摇晃。韩文清感觉出了叶修说话时的委屈，突然间就笑了，抬手解下了自己发带，在叶修眼前晃了晃。
“和我换着戴。”
叶修抬头看到了韩文清唇齿间残留的笑意，撇了撇嘴巴，站直了身子，作势要走。
韩文清一把把人抱住，箍得叶修的胳膊只能贴在身侧。
“哼，这个练拳打铁的。”
“你有的花我都看了，为何不来看我的花。”
叶修在寺里求了签，签文上签：好事近。【莫匆匆，南燕归鸿偶相逢，后悠悠，风月佳时亦难行。】
谢谢大家喜欢
哈 果然还是短篇好一些 傻白甜 送花花 谈恋爱吧
先告一段落 等我灵光乍现再开个什么脑洞吧
都没有亲一个 对我自己很绝望
我也很绝望，为啥老是大少爷写错姓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