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韩文清蹬着自己的自行车去吃早饭，风吹在脸上，渐渐地开始不想出门了，北方的冬天。路上遇到了几个抽着烟的中学生，韩文清盯着看了几眼，几个人掐了烟，悻悻地走开了。
早餐铺子果然还是烟雾缭绕地仙境啊，有个人站在烟雾里，看着就要飞升了。
韩文清看到了叶修黑黑的脑袋，然后看到他端着自己的包子从烟雾里走出来。韩文清停了车子，买了包子，坐在避风的角落捧着碗喝米粥。他放下碗就看到对面坐下来个人，叶修歪着头冲韩文清挑了下眉毛。
“我等一下再去结账，最后一个包子想和你一起吃，也算是一起吃早饭了。”
韩文清把碗筷、包子放在一边摆好，扯了扯自己的制服下摆，坐直了身子，做出做笔录时的样子。
“原来坐你的对面，一般情况下是这种感觉啊。”叶修看着韩文清的眼睛，悄摸地移到了韩文清右手边。
叶修自顾自把自己的车牌号告诉了韩文清，理由是，路上鸣笛打招呼方便辨认。听了车牌号，韩文清记起来了他和叶修有一次打照面时候的事情。
十月下旬，在几场雨过去，秋天就正式开始了。路边的水坑也满了，绿化带中就剩冬青棵子还在绿着。韩文清下班路上，走在路边和家里通电话。电话刚断掉，他听到后面有车的声音，很不幸，他也看到自己不远处一个晃荡的水坑和自己脚下踩着的水喷过来的痕迹。
苏沐秋兴奋地和自己的新车友叶修介绍着路边的店还有店里的妹子，没注意，叶修的目光看向了车窗外。外面的人剁了剁脚就转了过去，然后叶修才注意到那个水坑。
“你慢……点”没来得及阻止，路边的人腰以下的衣服无一幸免。
韩文清看着前面的车停了下来，闪了后灯。韩文清看了看车牌号，然后看到车窗里伸出来一个黑脑袋。
“哎，老弟！毛巾，新的。”说完，人把毛巾扔在了绿化带的冬青棵子上。
韩文清走到毛巾那里，鲜红的毛巾，果然是新的，包装的袋子还在。
“叶修，你刚来这里，你可能不认识他。你叫人家老弟，他看着很凶啊，而且好像比我们都大的啊。”苏沐秋一边发动车一边瞄着后视镜里正在用毛巾擦裤子的老弟。
“老弟不是用来区分性别的吗？”
韩文清的朋友圈有这样一条记录。
叫我老弟？
评论里一片：那么叫你妹子？
“还有什么是区分性别的吗？”
“比如，很多人都叫我司机大哥，应该就是男司机的意思吧。”
“哦，司机大哥，上班去了。”
叶修看着蹬着自行车的人，在韩文清快要转弯的时候，快跑了几步，喊了一句：“老弟，回头！”
韩文清回头就看到司机大哥挥着大手，仰着头对自己笑得很灿烂，看着好像刚升起的太阳都在他脸上了。
渐渐地，韩文清忘记了很多事情。手机丢了之后，记在手机日程本上的重要日期也记不得重新填在新的手机上。很多时候，大家都在调侃着，我们都是年纪大了。再过一段时间年龄的十位数又要进一位了，上一个十年也不是很远的样子。
苏沐秋在车里远远看到叶修走了过来，鸣笛，开雨刷器，算作打招呼。叶修上了车之后，苏沐秋接了递过来的烟塞到耳朵后面，开始倒车出车库。
“叶修，今天怎么迟了一会儿，我告诉陶哥你上厕所了。”
“找人一起吃早饭来着。”
“我们家沐橙每天给我做早饭，叶修你要不要来我家吃。”
叶修看了一眼眼神乱飘的苏沐秋，撇嘴笑了一声，“不去，收好你的我们可以给你家庭般的温暖……的好心，我自己找。”苏沐秋自己也呵呵笑了起来，然后拍着叶修的肩膀说：“对，自己找！”
今天上的货是水果，大部分是香蕉。装好车之后，叶修又去船上呆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搬了一箱香蕉出来。叶修把香蕉放在车座后面的床板上，躺在上面的苏沐秋一直嚷嚷“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和一箱子寓意这么深刻的水果睡在一起”。
韩文清坐在自己的自行车上目送张佳乐的车一路绝尘而去。傍晚的小镇，十二月的天，好想吃火锅。最近几年，韩文清看着身边一起吃火锅的人，渐渐地开始陪家人、接孩子。韩文清早就习惯了，他们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自顾自用手机团购火锅。
“韩文清？”叶修把箱子放在自行车旁边，不说话低头对着人开始笑。他没站在这里的时候，风吹过来，带着尘土还有凉意。他开始笑之后，风都停了下来。韩文清抬头看了看对着自己的笑脸，原来笑得好看的人是因为长得好看哪。
“目前为止，我要找你的话只能报警了。”叶修扶着车筐，略含怨念地看着坐着的人。
韩文清收好手机，深深叹了一口气，“叶修，你……”
“这一箱子都给你了，可以换你的电话吗？当然，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也是很土的。”叶修打断了韩文清的话，拽了拽衣服，站直了。
叶修下班后洗了澡，换了衣服过来的，他凑得很近，韩文清可以闻到洗发水的味道。今天，小区里一对婆媳打架，韩文清去了之后，拉扯之下，大衣口袋被撕开了，线头就那么散开着，张牙舞爪的。制服的裤腿上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泥水，短发被帽子压得东倒西歪的。
叶修看着韩文清沉默，看着他拉好衣服的拉链，看着他深呼吸之后抬起头想要说话。叶修凑得更近，弯下腰，手放在韩文清的肩膀上。
韩文清抬起头就看到更近的脸，听到他说话。
“韩文清，我记得你的。”
突然间，风吹了过来，细细地穿过旁边人的帽子绒毛，再动一下，脸颊就可以碰到他红红的耳朵，脖颈处就是他的手在慢慢摩挲。
韩文清伸手将人回抱在怀里才感受到原来他的后背挡住了那么凉的风。
韩文清带叶修去了自己经常去的火锅店，拐来拐去的商场顶层。韩文清给他念了一遍团购的菜单，“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再点，不怕，我钱带够了。”大一岁，果然还是不经意做出了年长者的样子呀！韩文清回头看了看旁边的人，叶修在看别的地方。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一个餐厅门口的鱼缸，花花的一片，全是热带鱼吧。
“怎么，你想吃鱼？”
“没有，只是看到了熟人。不过他们没看到我，不用打招呼，我们去吃火锅吧。”
韩文清最后还是点了两种鱼外加鱼丸，叶修用眼神阻止了他继续点单。火锅的蒸汽升腾起来了，韩文清忽然觉得眼睛很热。对，久违的感觉。叶修的出现还是带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啊，大概这就是像候鸟一样的回忆，牵头的回来了，就全部涌了进来，不留余地的。
“韩文清，能不能不这么慈爱地看着我吃东西。”叶修放下筷子，制止了不断给自己夹菜的韩文清。“还有，感觉……我再不讲话，你都要看哭了吧。”
时间像是躲在了背后，推着脚步不断向前，一旦静止，漏网的那几年就成了空的那个洞，慢慢学会思考，怎么去补。
韩文清起身去结账，叶修放下水杯跟了过去。找回的零钱，韩文清顺手塞到了叶修的手里，“你买口香糖什么的吧，年纪不大不要抽那么多烟。”叶修点了点头，把钱叠整齐了塞进了衬衣口袋。
“我身上烟味这么大吗？你好像没见过我抽烟啊，明明没当你面抽过烟啊”跟在韩文清身后的人一边侧身帮人推开餐厅的玻璃门，一边小声嘟囔。
推开商场门出来，迎面的冷风，让韩文清不禁缩了缩脖子。旁边的人大步走到了前面，回头看了看韩文清，向侧后方退了半步。韩文清看着他两只手插进大衣的口袋，然后把衣服撑开。
只有半步的距离，这样看着，他还挺高，像是小时候马路对面公园里的白杨树，挺拔。
叶修微微回头，看着呆着的韩文清笑出了声，“这样是不是觉得更土了。”
迎面的车开了车灯，叶修伸出一只手遮住眼睛。在他身后的韩文清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影子，黑黑的。车转了个弯，影子转了一个圈，淡了下来。走到路灯下，两道影子一前一后，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