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冬至，紧接着几天就是西方圣诞节，一个到处都是苹果的节日。大道边的几个店铺在外面摆了几筐红艳艳的苹果和成堆的包装纸盒。越来越冷得冬季，越来越干燥的小镇。远处的河堤上，白杨树梢的鸟窝在冬日午后黑得显眼。
韩文清买了几只苹果回去。难得的是，张佳乐约韩文清一起吃晚饭，因为家里那位出差在外。
“咱俩一起出去吃饭吧，就去你上次和那个叶修一起去的店，怎么样？”张佳乐趴在韩文清的桌子前面笑嘻嘻地说话。
“那家店？叶修？”韩文清呆了一瞬。啊，叶修啊，感觉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相互留了电话，一箱子香蕉早就被分完了。那家店，好久没去了，那么热闹的店子自己一个人确实也不太想去。
“我认识沐橙啊，那个她打听你来着，我就问了下。”张佳乐一脸八卦。
走过去的路，大概是因为傍晚开始起风了，韩文清抬起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牛肉汤招牌，突然觉得有点远啊。
韩文清和张佳乐刚点完单的时候，苏沐秋推门进来了，带进了一路的风霜和尘土。
“哎呀，苏沐秋，你脏死了！”苏沐橙一边推苏沐秋上楼，一边点头给靠近门口坐着的两位致以歉意。
韩文清看着苏沐秋上楼，想起来之前遇到的下车走在路灯下的叶修，歪歪斜斜的影子，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衣服。见面的时候总是洗得白白香香的，下车回来的司机们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
整理清楚的苏沐秋下楼来帮忙，一眼看到了坐在门边的韩文清和张佳乐。
“哦！我记得你的，你来过的，和叶修一起。”苏沐秋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一脸笑眯眯地开始聊天。
“你最近都没怎么见到叶修吧，叶修好像因为以前的什么事情得罪了人，前段时间给人打了，没有声张，可能你就不知道了。现在家里躺着呢，他爸遥控着他家里那个保姆阿姨……”
苏沐秋后面又讲了很多的事情，店里的人来来往往的，很热闹。韩文清想起来最后的时候，结束之后，大家都在往外走。那个时候的叶修，也是一个人的，呆呆地等在那里。韩文清还有李达的父母过来感谢他最终选择出来的时候，叶修看着韩文清笑了一下。韩文清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捂着眼睛。但是现在却记不大清楚缘由了，或许阳光太好。
后来呢，听说，叶修的父亲把他带去了别的地方。再后来，听说叶修回来了。再看到叶修出现在小镇的那几天，韩文清去看了李达。自言自语。
“我后来再看到他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想让他认出来。这几年过去了，你的事情不提还好，提了总觉得白过了几年。大概是太遗憾的缘故，再见到的时候，感觉几年的时间忽然又压缩回去只是那几天了。”
韩文清骑车回到了小区，在对面楼的长椅边呆了一会儿。冬至夜里的八点钟，天黑透了，路灯荧荧亮。楼上的人家正在看电视，吵吵闹闹的，一家人。
韩文清给叶修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了起来。
“喂。”
“哪里还疼吗？可以去看你吗？”韩文清站在背风的地方，后背吹过来的风。不断有车还有孩子从韩文清的身边过去，静下来的时候，韩文清可以听到那边的呼吸声。
“好！”笑声好大。
韩文清看着叶修侧身让他进门，再伸手把门关好，转身又进了厨房，端来了热可可。叶修穿着灰色的睡衣，裤子短了一截，光着脚。韩文清坐下来之后，叶修就拿着抱枕蹭了过来。
“伤哪里了？”韩文清让开一点距离打量叶修全身。
叶修卷起睡衣袖子，露出来缠着绷带的右手小臂。韩文清轻轻碰了碰，“还疼吗？”
“现在不疼了。当时也没觉得疼，到了医院看到医生才觉得疼。我还是很厉害的，说好了，这次之后，大家一了百了，各走各的。”
韩文清在客厅衣架上看到了叶修穿过的两件大衣还有那条围巾，洗衣机貌似还在响，厨房里有剩下来的炒饭，还有明早的早餐，卧室地板上有随意放着的杂志，电脑的呼吸灯还在一闪一闪的。
韩文清晃了一圈再坐回来的时候，叶修又拿着抱枕蹭了过来。叶修扯开韩文清放在大腿上的手，把抱枕放了上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韩文清，做了一个倒头睡去的动作。韩文清看他撑着头看着自己，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埋在了抱枕里。啊，这算是生病撒娇嘛。叶修侧身躺着，动一动，长袖睡衣的领口贴在沙发上，脖子往下，一览无余。韩文清的另一只手没地方可以放下，就看见叶修抬高手乱抓一气。韩文清把桌子上的遥控器刚想放在叶修手里，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放在了抱枕上的脑袋上。
室内暖气很足，也有可能是两个人靠得太近，韩文清半个身子是闷热的，像是坐在拥挤的公交上，过道边的乘客恰好挤在了身体的一侧，然后又随着人流蹭来蹭去。放在自己腿上的这颗脑袋也是，韩文清的手掌盖在上面，叶修自己晃脑袋蹭手心。
“什么时候洗的头？”
“今天早上吧，阿姨怕我不方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换成那种不用瓶盖直接按压就挤出来的，其实也没必要。”
“衣服怕是不好撑起来吧，我去帮你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到阳台上。”韩文清看了一眼叶修的手臂。
韩文清起身走开，侧后方的人头还埋在抱枕里，一侧的脸颊可以看到嘴角咧开的，有点大。
有两颗仙人球摆在电脑的旁边。坐在客厅可以看到主卧外面的阳台上，叶修的长裤随风微微摆动。韩文清站在门边把叶修的毛衣摊开摆在晾衣架上，再把另一边衣架上干了的长裤收起来。韩文清看了看手里的干衣服和盆里的湿衣服，愣了几秒。
“这里，给我吧。”叶修说着转身用后背蹭了蹭阳台灯开关，一只手把自己的长裤拿走了。再转过身来就冲着韩文清笑，眼睛亮亮的。他的睡衣领子歪了，头发被刚才蹭得乱七八糟的。
又是这样，韩文清感到身体一侧大概是热的，因为叶修过来之后就一直站在旁边。
叶修后退了一步，伸手把阳台灯关掉了，韩文清转过身，他就又靠了过来。韩文清的手碰到了阳台的玻璃门，有刚才晾衣服洒上去的水滴，摩擦的瞬间，发出来吱嘎的声音。主卧的灯光被叶修挡住一些，黑蒙蒙的，温度变化愈加明显。
“不要凑那么近，我的手是湿的，叶修。”
“那……去客厅还可以像刚才那样睡着吗？你住的那边电梯声音好大，你看声控灯都亮了。”
认识了很久的两个人，就像是很远的两棵树，等到彼此都枝叶繁茂的时候，风雨似乎都变得瞬间就可以歇斯底里。彼此张开怀抱的两棵树，在季节的顶端，挡住来自风起处的雨水。叶修的话，是怎么样的树呢？那颗挺拔的白杨树看得到更远处的云吧。
韩文清回头，恰好看到一层层的声控灯依次熄掉。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某一层的灯暗下来又亮了起来。走了远一点的叶修，回头，笑了起来。
“叶修，明早一起去吃早饭吧。”
“嗯！好！”
大概是细腻如有情人，才会等着你所在的楼层的声控灯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