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里突然开始飘雪，渐渐淹没了很多细碎的声音，愈发安静的夜。一个人住的房间，晨起时候听到的滴答水声，在大雪初晴的早晨，变得并非扰人的清脆。韩文清扯开窗帘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洗干净的球鞋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雪。顺着透气的窗子缝隙，细细的凉风挤了进来，带进来细小的雪粒。
阳历年末的一场大雪，圣诞老人大概也会来到神秘的东方世界吧。
家里还是之前的样子，和叶修家比起来，多了一些置物柜，盥洗的地方多了很多高高低低的瓶子。将近三十的年纪啊。很少有人来做客，同事们也只是在乔迁宴的时候来过一次，热闹得像是回到了大学时期。韩文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发呆，雪又开始飘了起来，很多很多的白色涌了过来。拉开门，迎面而来的温差扑得人直缩脖子。
韩文清出门就接到了叶修的电话。
“我没叫阿姨来，你喜欢吃什么？”很开心的语气，可以听见踏雪迎风的呼气声，还有玩雪孩子的尖叫声。
“有积雪，我的自行车不能骑了。我们一起去老板那里吃包子吧。”
韩文清走出单元楼，扑面而来的风雪太突然，低头已经来不及，只能背转过身，退着走。走了几步，韩文清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叶修的笑声。韩文清回头，人已经走到了眼前。毛线帽下的眼睛，弯弯的，有雪粒挂在眉毛、睫毛上。人走在前面，身后的围巾还是飘啊飘。
路上的车印交错复杂，乱七八糟的脚印来来回回。两个人手抄在羽绒服兜里，缩成一团向前走。很多人拿着工具下来收拾车子上的积雪，小孩子跟着不断尖叫。走过转角，人少了一些。雪被踩化的地方，慢慢开始结冰，乌黑黑的一条条向前铺开，后来的人只能一个挨一个地走过来。
叶修侧身过来看韩文清，“我现在叫你什么？像之前那样直接叫名字介意吗？”
“不介意，本来叫名字的就不多了。”
“好啊，老韩。”
“……”
韩文清看着吃东西的叶修，眼角低垂的样子很温顺，不方便的手臂就放在桌子上。这个人的前方都是什么呢？路过这些地方之后的前方都有一些什么呢？飞扬的眼角似乎就在昨日，深深地砸在了韩文清的视线里，连身后的灯光都带有了融融的暖意。
叶修看到了韩文清的眼神。“还要这样满眼慈爱看着我吗？”说完自己就笑了一下，“不够我自己会要的。”
不是这样的。
“叶修，这次是被砍一刀，下次呢？”
“下次嘛，我也不是不怕，如果我这次再走，我觉得以后总归是个结。”
结，对谁都是个结，那么，就由我来解开好了。
“那你……多注意身边，有事就找我。”
韩文清看着叶修走到老板那里去结账，略显吃力地拿出钱包，老板在旁边呵呵笑着，最后还帮他把钱包塞进衣服兜里。还是那个水雾满满的地方，叶修回过头来，视线找到韩文清之后就开始笑。韩文清站起来很快走到了他的身边，把毛线帽和围巾递给他，暖茸茸的，就像是现在的感觉。
外面的车开的好慢，行人也走得异常谨慎。老板在和正在门口跺脚的客人聊这次的雪。门边的雪都化了，老板娘细心地铺上了纸板。行道树上的雪随着风，慢慢地洒，或多或少，全凭树下人的运气，一不小心砸进了脖颈，真的是很冷啊！
叶修走在前面，深深的脚印就在韩文清的眼前一个个出现。随着季节的变换，人总是在一个季节轮回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样子。去年的冬天，那年的春季，现时，想起了冬天，回忆不起那时候的花期。再遇到叶修，韩文清总会想起来以前。以前的自己，以前的这个街道，以前的叶修。
叶修送韩文清到了上班的地方，笑嘻嘻地跑到前面，用自己完好的一只手推开了玻璃门，然后半个人像要摊在门上一样挂着。韩文清进门之后，回身捏了一下叶修还撑在门上的手腕，说：“等一下。”
张佳乐匆匆跑来的时候，韩文清刚放下小区物业的电话，正在做记录。
“韩文清，韩文清，我刚看到叶修从这里走了，是的吗？是他吗？”
韩文清抬头看了张佳乐一眼，又去忙自己的了。
“残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上挂了那么大个袋子，还一路傻乐的，他以前是这样的吗？。”张佳乐小声说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张佳乐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呢，闲下来之后，韩文清仔仔细细想了一下。
庭审结束之后，是张佳乐来在法院接的自己。
或许他在等着的时候见到了在外面的叶修，或许还目睹了自己和李达的父母向叶修表达谢意，感谢他拖着伤腿出庭作证。那个季节的风依旧是变幻莫测的，裹挟来的沙尘都带着狠厉与沧桑，拼命撕扯开空气。
韩文清和张佳乐看到那些风吹开了叶修的外套，看到了打开车门，逆风赶来的人仿佛在叹息。
后来，韩文清才知道，那是叶秋，叶修的双胞胎弟弟，而站在车旁不怒自威的人，是叶修的父亲。
再往前的话，季节返回去几遭，风雪不辞雾霭，年少的人离家出走，相信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总归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就剩下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再过几年，大概就没有痕迹了。即便是又一年的雪海涌来，山呼海啸的花好月圆似乎永远是今宵。
陶哥准了叶修在家休息，苏沐秋打发自家妹妹来看望少时的玩伴，现在的同事。苏沐橙来时就看到叶修摊在沙发上吸溜酸奶，好不惬意。
“我哥说让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苏沐橙把带来的水果清出来放在厨房里，忙活着把能洗的都洗了出来，放进了冰箱。
叶修在桌子上摆开了一排的口香糖，纸壳的、铁盒的、薄荷的、水果的，再看一看还有几本当月的杂志，花花绿绿的。
苏沐橙从厨房出来，看到叶修怀里抱了一个粉面、红围巾的雪人抱枕，和人的脸一起看着，硬是看出了香软的感觉。
哪里来的这个抱枕？苏沐橙狐疑。
“老韩，就是……韩文清今早给的。”
哦，大早上就见面呢。苏沐橙再次狐疑。
“对呀，一起吃早饭来着。”叶修紧了紧怀里的雪人，用仅剩的一只手，雪人的脑袋刚好撑住他在吸溜的酸奶盒子。
雪到中午的时候停了下来，开始有人出来扫雪、推雪人。
隔壁被关在家里的孩子，遗憾地跺脚、哭喊。
雪后寒重，还有深刻的兄弟情深，叶秋打来了电话，说是人马上就来，叫阿姨中午加菜。
满室轻烟，似沉沉千里的梦。
我们叶修还是那么可爱，我们老韩你开心点啦。
乱七八糟又来一堆胡说八道。
想念去年冬天我还在北方，哪怕下楼就摔了跤，一捧雪就够我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