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静默的行道树迎接来来往往的车和行人，披挂满身的流光溢彩越过前挡玻璃闪进了车里的脸庞上。随着车辆轻微的起伏，一点一束的光乱成一团，下一个瞬间，又像是风吹散了遮住太阳的阴云，逼得人眯了眼。叶修拿手挡了下自己的眼睛，转头看到司机弟弟眯着眼、皱了眉。

“过年了灯都这么夸张。”叶修转过头想和专心开车的弟弟聊点家常。

两个人都小的时候，手牵手一起上学、放学，穿一样的校服，背一样的书包，戴一样的小黄帽。两个人一起抽条长高之后，脾气秉性不一样之外，其他好像都没有变，一起骑车，一个逃课一个帮忙支支吾吾地掩护。从小一起分享的小秘密，勾勾手指的玩笑誓言，全都记在日记里的点滴心事，日后发现再看都成了未语先笑的记忆。哥哥离开家之后，出门遛狗的叶秋偶尔还是会被问到“你是叶家老大吗？”家里的小狗逢出门必然会颠颠地跑过去扒开叶修的房门，拽着他的裤腿把他拖出来，遛狗都是狗主动要求被遛。不多的几次人生辗转，少年都长成了男人，磨砺容颜棱角的几段经历，全都化作了一笑间的温柔。

一句家常牵起了一段心绪，窗外的浮华转瞬即逝，人似鸿雁，冬去春来，温暖总是家里的灯火。

“再夸张都比不过你房间里的灯。”叶秋轻描淡写地和叶修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通知了他这件事。

“不是吧……”

“放心，哥，没有花样，就是亮着的小灯。”叶秋一脸的认真。

叶妈妈喜欢帮孩子们装饰房间，一年四季，但凡有个节日就要把五颜六色的小彩灯缠在房间的各个地方。小的时候的儿童节，两个小小的人看着闪闪的房间，抬着圆圆的小脸，眨巴眨巴闪亮的眼睛，心里眼里都是开心。叶妈妈看他们喜欢，换着花样地换小灯，星星月亮的全都换了个遍。长成少年的两个人，每次拒绝都被叶妈妈的一句话完美驳回。

“你们明明很喜欢的，还有照片呢，我找给你们看。”

照片里的两个人，穿着儿童节表演回来的燕尾服，领结托在下巴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成了三七分大背头，脸上的妆容是经典的四点红，额头、双颊、嘴唇全都点了红的胭脂和唇膏。很长时间以来，叶妈妈把这张照片放在各个相册的首页，封好相框之后，各个房间都摆上一张，电子版更是叶妈妈每个社交网站的头像。两个粉嘟嘟的人，牵着手站在划成心的彩灯前面，留下了这张照片。

停车的时候，叶秋给家里打了电话，是叶爸爸接的。

“我们到了，在楼下了，马上上来。对了，问一下妈妈，要带什么东西上去吗？”

叶爸爸说了一句什么，叶秋看了看旁边的哥哥。

叶修缩着脖子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等电梯，手里捏着自己刚翻出来的打火机。

“在的，一起上来，东西不多。嗯，好了，电梯来了。”

叶修按着电梯等着叶秋把带来的东西堆进来，再把挡着门的行李箱拖进来放好。

“爸说让你抽完烟再进门，免得咱妈不开心。”叶秋把东西归置成方便拿起来的两堆，伸出一只腿挡着要倒的袋子，用肩膀撞了撞站在旁边的人。

叶修把打火机放进了口袋，看着电梯数字一点点变化，斜着身子靠在一边。

“不抽也可以的，不像以前了。”叶修伸手拍了拍自己弟弟的后脑勺，“不知道有没有夜宵可以吃啊？”

叶妈妈开门迎了出来，抱了抱好久不见的大儿子，又使眼色给叶修，三个人挤在玄关看了看坐在客厅沙发看新闻的叶爸爸。叶秋拽着妈妈一起去了厨房，喊着饿了要煮面吃夜宵。叶修把行李放下来，就走过来请安。

时间不会留下任何差错，今日落花，明日成果，晓去暮归，眼前的人双鬓掺了白色。不会吼叫的岁月，却又有着沉着的力量，无力抵抗。

坐在一起的父子俩，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成了厨房里两个人眼里的皮影戏，无孔不入的新闻播报声音是恼人的配乐。叶妈妈去煮面，指使摘青菜的小儿子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

“在家过几天？”

“过了年，初三走。”

再一次沉默，电视里刚结束一个地方的春节习俗，正在演示饺子的几种不同包法。

“老叶，你把冰箱里的水果拿出来，收拾收拾桌子，儿子们要吃点东西。”来自厨房的一连串呼喊指令，打破了沉默。

“换件舒服的衣服，再出来吃东西吧。”

叶修刚站起来想去收拾桌子，叶爸爸出声阻止了他，走过他身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父子三人的拖鞋是一样的，鞋码都是相同的，为了区分，按年纪大小从左到右摆在鞋柜上。叶修进门换鞋的时候，看到第二个格子里自己的拖鞋，是新的，还没有踩进去的凹痕。而走在自己前面的父亲，脚上的拖鞋，踩成了扁扁的样子，后脚跟的地方起来了一层细细的浮毛。

久不归来的儿子与随时准备迎接的家人。

兄弟两个在父母的陪伴下吃了夜宵，暖暖的热汤面，叶秋不小心敲进去的鸡蛋壳都是甜滋滋的。叶爸爸一度想去客厅，都被叶妈妈的眼神示威阻止了，“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明天他俩不一定都能起得来，明天中午才能一起吃饭。”

看着两个人吃完了，叶爸爸说了一句就走到阳台去抽烟，叶妈妈心情好，没有怨念地准了。父亲刚走，叶修直接换了个姿势摊在椅背上，指挥弟弟收拾碗筷。

“没带火，过来个人。”去阳台抽烟的叶爸爸，摸遍了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打火机。

叶修摸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扔了个圈儿又攥在自己手心：“我去吧。”

叶修帮低着头的父亲点了烟，站在一边伺候着。

光秃秃的树像是忘记了夏季的郁郁葱葱，风吹过都是僵硬的枝条碰撞声音。点缀在黑暗中的是整齐的四方窗口中透出的灯光，再往上看，几点星星像是从灰云中掉出来一样，兜在一起瑟瑟发抖，细细的月亮笑弯了嘴角。楼下的人在路灯下留下成团的影子，走几步，越来越长的影子随着嘁嚓的说话声一起远去了。一片一片的草地中，被行人踩成黑色的小径，最终铺上了红色的砖石。车过去的呼啸声随着风隐没了寒意，回家的声音里，都是柔情。

叶修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烟含在嘴边，就看到一只手拿走自己放在栏杆上的打火机，小小的火光靠了过来。叶修低头点燃了嘴边的烟，轻轻吸了一口，胸口间的感觉，回响都是清脆的，细月也可以照团圆。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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