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入夜之后的街道掀开了白日里沉静的幕布，所有的道具全部推上来，灯光五颜六色，烟雾浮沉，各种腔调轮番登场，擦肩而过都可以看到笑脸盈盈。跟随人群流淌出来的热浪与街道的冷冽夜寒正面交锋，顽强抵抗，不消一会儿便败下阵来。通透的街道形成天然的风口，一股股抽送过来，怕冷的都眯了眼睛，缩了脖子，或者直接躲在人的身后。

从鱼馆出来的一行人裹着寒风赶往下一个场子，出门便被迎面的冷风绊住了脚。韩文清转身挡住跟在自己身后的叶修，把外套的帽子帮他拽起来扣上，再把拉链拉起来，再看张佳乐一边拉外套拉链一边斜着眼睛撇着嘴巴往这边看，没有理会。苏沐秋把妹妹扯到自己身后，拉起外套，手插进口袋，低头做冲锋状。张佳乐双手张开，大开大合挥开挡在前面的四个人，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被挥开的四个人配合着他让开一条路，跟着他往前走。

风是有点大，其实路程不算太长，走一会儿就到了唱歌的地方。一水儿的金碧辉煌，只要是金色的都糊了上去，整个大厅都在闪光,前台都是暗金色的制服和帽子。叶修和张佳乐打打闹闹走在前面，一进门，就被这闪光的装潢吓到了，停下脚步等着后面跟来的几个人。叶修转身蹦跶到韩文清面前，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说：“里面太闪了，我来保护你的眼睛。”又冲着苏沐秋喊了一句“这装潢肯定有你的份吧，你家店里可以试试。”

几个人一起走了进来，苏沐橙先皱了眉头，转头找叶修，看到从身后捂住韩文清双眼的人道：“店里的装修我说了算，哥哥的风格可以去改你们的车。”叶修双手都忙着，嘴上说着又不能加上摆手拒绝，只能晃着脑袋表示反对。苏沐秋不理他们的调侃，拖着张佳乐一起去前台看包房去了。

叶修看着赶往前台的张佳乐，让韩文清把他拦了下来。

“你别忙，说好的我们买单。”

韩文清走到前台订下了房间，让前台带他们先过去，回头就看到只剩下叶修跟在他身后，双手插兜冲自己笑。

走廊幽深，灯光却又是昏暗的，开门关门的时候，漏出来各色的灵魂唱腔，转过一个转角就是自助的小食区域，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笑脸盈盈地迎接每一个上前来取食物的人。人处在其中，很容易就忘记了时间，没有钟点的提示，灌满双耳的是奇奇怪怪的声调，偶尔插进来断断续续的对讲机里传出来的人声，焦躁的、舒缓的，都是远远的。空气流动变得滞缓，实体化一样，飘散不开的都是轻轻淡淡的味道，混杂的、交叉的，人走过，冲开阻碍一样，气流才会是新鲜的。

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的夏夜，网吧，同样是滞重的空气，又加了一层层白白的烟气，缥缈的让人头脑混沌。外面的人进来，一瞬间会觉得窒息，吵嚷、杂乱、无章可循，夜半时分的无神和放纵，全都在这里，凝成一股股不安的放肆。值夜班时候，接到举报，韩文清和张佳乐来到网吧，检查未成年人进网吧的情况。张佳乐进来之后就掩住了口鼻，两个人分开走，查了几个人中学生的开机证件。

多么巧合，或许只是因为小镇就那么大，苏沐秋接电话回来看到了站在入口处的韩文清。眼熟的是轮廓和气质，自年少却又有了很多变化。苏沐秋站着看了一会儿，想起了叶修说起过的人，悄悄送沐橙回家，图书馆认真看书，没有抢到最新的杂志，一时间全都翻了出来。那个时候，苏沐秋并没有去想自己为何会记得那样清晰，或许现时懂了，描述的人神情太过温柔，描述的语气太过认真，所以便也听了进去，再和偶尔遇见之后的印象加在一起，逐渐拼凑完整。

那个时候，韩文清也认出了苏沐秋，是那个总是和叶修一起出入图书馆电子阅览室的少年。记忆没有出现偏差，有什么东西喷涌了出来，像流水一样，冲乱了顺序，乱石砸进了水里，扑通便没了影踪，心里也是一样，空着的地方埋进了重石，再压一层，分崩离析。

擦身而过时候，韩文清竟然忘记了，再不是少年，而身边更不可能有叶修，但是他仍是问了出来。或许那个时候心底的深刻印记，要从头开始算起，从相遇开始，到哪里结束，并不知道，只是那个瞬间觉得，沉没心底的挣扎得救了。梦境撑不了现实，下雪的天气想念炽烈的日光，沉沦到底放弃了挣扎，是真的放不下，想不开，丢不掉的念想，透彻的心念，从头到尾，哭笑不得，才会说原来如此。

“叶修呢？”

苏沐秋有一点点惊讶，但是看到迎面站着的人异常认真的表情，知道并不是寒暄，但是自己当时大概也不知道叶修跑到哪里去了。

“叶修他爸把他接走之后，他也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又不能再来这边，现在满世界乱跑吧。”

时光不负深情，终究是冬去春来，桃蹊柳陌自成春光无限，东风拍乱春衫，归路许多重相思，归来即是盟誓，人间万事总在此中。

人群自一个房间涌了出来，室内的音响传出来低婉的歌声，“一百次的相爱只要有一次的绚烂，下一次会更勇敢，当冬夜渐暖，当大海不再那么蓝……”摇晃着的门最终关上了，歌声慢慢也掩进了门内，没顶的水一样，只剩了闷闷的一点点回响。

韩文清靠在吧台边等着取自助的腕带，侧头看到前台一个姑娘单独取了一只递给了叶修，面红耳赤外加标准的低头咬唇。叶修摇头晃脑，四处乱看，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姑娘的表情以及肢体动作，接过来就往自己手腕上系，不得方法又不仔细去扣，一时间没有系好，只好扁着嘴巴向韩文清投去求助的目光。

韩文清牵着叶修外套的帽子，把人整个拽走了，抬头看过来的前台姑娘只能目瞪口呆。侧着身子被拉走的叶修，脚步踉跄，歪七扭八伸手想要去够韩文清的衣服，够不着，手腕上的腕带又要掉，只能收回手去按住要飘飞的腕带。人群从两人身边分流一样绕了过去，有几个人不经意间撞到了叶修，又是道歉又是点头，嘈杂混乱一片。

叶修被拽着到了转角，背后是暗金色的墙壁，昏暗的灯光打在头顶，给周遭裹上一层柔光，人面模糊但是温柔。靠在墙面上，视线又低了一些，叶修抬头去看韩文清，“干嘛干嘛？”故意忽闪乱眨的眼睛，竟然能够看出天真，韩文清明知他是有意装傻，侧着脸低头凑近了看。

“看看你的腕带上写了什么？”

“嗯？什么？”

叶修不察有异，抬了手腕凑到眼前看，是一行数字，看着就是手机号码。韩文清看清楚了叶修的表情变化，知道他没有察觉，还是觉得好玩，想要去逗一逗。叶修歪着脑袋，片刻就懂了，“不是时候的桃花。”

韩文清又往前贴近了一些，腰身略抬高蹭上去，两只手摸到后面，一只支在后背一只手拽出外套帽子掀起来盖到了叶修头顶，又往下拽了拽，盖住了眼睛。被贴身之后，叶修就再没了好好对话的耐心，直接选择放松了身体靠在墙上。

“还想什么桃花。”

韩文清扯着帽子边沿把叶修拽离了墙面，一点点地靠近，又凑在嘴边说了话，气息全部在吞吐间。缠绵到极致，又在看似避人的角落，亲吻却是一触即离，叶修不干了，勾了韩文清脖子啃了回去。

墙后的房间里面有人在闹腾，时而爆出哄堂大笑，门似乎就在手边的位置，开了关上，带出来嘈杂的歌声与人声。

“有人过来了。”难舍难分之间，叶修得了空隙小声提醒。

韩文清又往前挤了挤，就要把叶修按到墙里面去，叉开腿对准膝盖拢齐了并在自己腿间，别扭的姿势，撑开宽大的外套把怀里的人全部包了进来。大声聊天的两个小姑娘托着两盘甜点从他们身边走过，经过时明显放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说些什么。

叶修明显感觉到韩文清又抱紧了一些，有些被勒到，就挣了一会儿，徒劳，手脚都被困住。平日里的亲近多了，这时也不觉有什么，只是这种紧密的相拥，又在此时，周身只能感受到一个人，心跳生根发芽了，暗自滋生了细密的芽叶。

“老韩，你怕不怕？”

没头没尾的问话，叶修的手停在韩文清的腰间，不自觉收紧了，扯住衣服往下坠。

“你怕过什么？”

梦中的悬崖与巨石永远都是在脚边和胸口，铁轨接不到，炸裂的瓶口，或者是落雪的夏日午后，异常的梦境一场接着一场，无解的心声，口口声声的宣告，又怕再次失去，得不偿失，怕无心，怕不似当时。

“再不怕了。”

清醒之后的选择，千斤重的巨石压不住新生的枝芽，悬崖就在脚边，跨过去就是无悔的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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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矫情的我，自己脑补心酸到想哭